酥山  

【好兆头】不可言喻 04

Summary:他们进行了六千多年的人类观察,终于认定人类是最无用的发明:唯有他们所见为真,唯有他们所想为实。

 

[路过人间]

 

据说,亚茨拉斐尔对面的住客是一位行政公署的职员。起码在这一点上,玛丽太太的消息是不准确的。托马斯并不在任何发固定工资的公司上班,与之相反,他在一个大学的研究所工作,最近改换了有关直流电的主题。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月内,他很快发现自己站错了队,因此每天都要花两个小时和老板解释为什么他要放弃这个课题:

“很抱歉,非常不好意思,是我的责任——请不要开除我。”

玛丽太太在听到这些关键线索后,断定他在某个政府机构工作。她没想到事实比这更加悲惨;托马斯虽然保住了他在实验室的位置,却已经失去他的研究课题,只好给他曾经的同事打下手。

在某一天——剑桥交流电展示会的前三天——他曾经的同事摔断了腿。

整件事情的每一个环节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位可怜人在安全的清晨出门拿牛奶,牛奶箱就在门口,他却不知为什么穿过了马路,被一辆疾驶而来的马车撞倒在地。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受一点儿伤,除了手心被蹭破了一点皮,几乎完好无损。但是为了保险,马车主人还是坚持要带他去诊所看看。而正是在走上诊所台阶的时候,他被上帝的旨意绊倒了,从两级台阶上滑下来,莫名其妙地摔成了一个卧床不起的重伤。

实验室因此决定让四肢健全的托马斯代替他出席本周四的交流电展示会。出席展示会的机会非常难得,凡是渴望在新的科学世界分一杯羹的科学家都会趋之若鹜——所有人都相信交流电是人类的未来。这将是一场科学精英的狂欢派对。 

托马斯在楼梯间接到他老板的电话通知;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简直不像真的。尼古拉·特斯拉会来吗?他要准备好签名本和论文。

一墙之隔的地方,真正的行政公署职员亚茨拉斐尔对(他的同事?)克罗利说:

“我做不到。”

他不知道哪件事听起来更像世界末日。是被加百列发现自己丢失了炎剑,还是在某个交流电展示会烧死三百多个人?

他重复道:

“我做不到。”

两人面前摆满了用来逃离生活的神秘液体。

“如果你失败了会发生什么?”

“这不好说,”亚茨拉斐尔打了一个小小的、忧伤的酒嗝,“根据经验,如果我漏掉了一两个奇迹,那么他们就会发来一个无伤大雅的口头警告。”

“如果你漏掉了三百多人呢?”

“我希望他们只会发一条比平时长出三百倍的口头警告。”

克罗利果断地说:“你不能再喝了。”

“我会被革职,”亚茨拉斐尔继续说,“可能还会被处罚。”

“就说你做了,然后写一份虚假报告。我可以帮你写。”

“这么重要的事,一定会有人检查的。”

“你们是怎么检查的?”克罗利问,“如果是地狱那帮人,这种极别的任务会派来两个以上的恶魔。他们会在现场走一圈,把人头数一遍——十字军东征那次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如果只是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比这更糟,”亚茨拉斐尔几乎要啜泣了,“他们会直接审问我。”

“啊,该死的上帝,”恶魔嘶嘶地说,“真聪明。我忘了天使不能撒谎。”

亚茨拉斐尔不是不明白加百列的意思。人类未经允许,发明了电,试图挑战神的领域。大天使出离愤怒了,而他们的愤怒是有后果的;上一个被烧死的是伽利略。亚茨拉斐尔不明白的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烧死三百个科学家不能阻止交流电从欧洲流向全世界,更不能阻止圣诞节彻底沦为购物减价三天假。

“为什么?”他喃喃道,“这样做真的是仁慈之举吗?”

克罗利没有回答。他在飞速思考。

其实亚茨拉斐尔更想问的是:人们想象的天使是这样的吗?但他没有勇气问出口。他在人间收集了许多关于天使的画作和书籍——特别是中世纪之后的作品。这群被创造出来的生物不但要与严苛的父神和恶劣的生存环境搏斗,还要繁衍生息,却仍有闲心在粗糙的石壁上创造出至高之美。他们用笔下的流金和烈火,从自己心里摘出最纯净的正义和真理,安放在天使的意象上。

亚茨拉斐尔站在文艺复兴的教堂里时会想——他时时会想——人类的想象是对的吗? 

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自己心碎。

天使深吸一口气,瓶中的酒缓缓变满了。

“如果他们要为此惩罚我,”他的语气还带着一点颤抖的余韵,“那就来吧。”

谁都可以看出亚茨拉斐尔对反抗天堂这项业务并不熟练。他面前坐着的堕天使(很有可能是他的未来)不能理解他的这种不安。

“你会堕落吗?”他兴高采烈地说,“成为堕天使?”

亚茨拉斐尔眼眶通红地瞪了他一眼,仿佛这是极大的冒犯。

“我宁愿被烈火烧死,也绝不踏入地狱一步。”

“那很遗憾,亚茨拉斐尔。我很遗憾。地狱有很好吃的烤肉。不过,如果你这么不情愿的话——”

克罗利停了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没把这件事彻底想清楚,计划存在很多漏洞。

“什么?”亚茨拉斐尔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总没有问题。

对克罗利来说,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顺其自然的,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要反抗谁,却莫名其妙地被两边定义为最有反骨的那一个,连他此时正效忠的地狱都在时刻警惕着他的背叛。他总是抱怨其他恶魔对他的偏见,哈斯塔在十六世纪的时候恶毒地说他像一个变异天使。

这样的侮辱确实有些过分了,不过地狱对克罗利的怀疑确实是有道理的。

“我可以帮你,”这个恶魔慢条斯理地说,“事实上,我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


同一时刻,三万里以下的地方,哈斯塔打了个喷嚏。他转过身,将怒火发泄到吧台边一群欢呼雀跃的恶魔身上:

“小点声!闭嘴!烦死了!”

“你才闭嘴,哈斯塔,”一个恶魔说,“长假和蜘蛛万岁!敬天堂永无宁日!”

所有的恶魔都在欢庆。那篇医学文章真的太绝妙了,别西卜已经在地狱为作者本人预留了一个爵位。每一个恶魔都在热切期待他的到来,和他握手,或者让他写出续集。标题就那么引人发笑:“临终狂想:物质分解后人类如何上天堂”。一个称职的恶魔在看到这个标题的第一眼就应该笑倒在地。文章详细地分析了现有的解剖学事实,梳理了每一条科学基督教的论点,把那群天使绞尽脑汁编出的胡说八道一一驳回了。

天堂?不,那是人类在拱门下产生的幻觉。灵魂的重量?倒是可以告诉你骨灰的重量。上帝和天使?想想为什么他们在梦里都长得像你爸爸。人死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有必要在活着的时候将生命献给宗教吗?作者给出了许多妙趣横生的理论,其中当然不乏对基督的讨伐。连哈斯塔在看完这篇文后,都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好笑。唯一令他无比愤怒的是,这些理论和恶魔都没有关系。人类自己积极主动地切断了和天堂的联系。

“我们将会有一个长假,”利古尔说,“那群天使已经快和人类开战了。”

“你在放屁,”哈斯塔不愿意承认恶魔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们是天使。米迦勒只用在闹市区从天而降,五十个灵魂就会升上天堂。”

“那可未必。”

“爱信不信。”

恶魔互相看不惯。一片黑暗永远嫌另一片黑暗不够纯粹。哈斯塔和利古尔走上扶梯,内心对这次去人间要做的事都感到相同的厌恶。但因为他们根本不屑于和彼此多说一个字,所以错过了许多痛骂克罗利的机会。克罗利不是被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引诱而堕落的,他更像是遛弯遛错了地方。这个恶魔,哈斯塔想,如果有一个比恶魔更恶魔的对立面来形容他就好了。

两个恶魔从地底下冒出来,出现在女巫路188号。晚上八点,冰激凌车已经歇业,属于女人的时间才刚刚开始。费尔法克斯太太正提着一盏煤油灯往一楼走去,准备和玛丽太太就新的八卦交换一些意见。她以敏锐的、中老年妇女特有的不凡眼光,一下就看出门口的两个乞丐不怀好意。

“你们要找谁?”

哈斯塔的面部抽搐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名字让他痛苦。

“安东尼·J·克罗利。”

费尔法克斯太太走下一步台阶,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煤油灯晃了晃,在时针走到数字九的时候从温暖的黄色变成了阴惨的白色。费尔法克斯太太疑惑地又摇了摇,怀疑是煤油发霉了。不是总有这样的问题吗?冷光这个词在当时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恶魔的靠近会让光和热消失——一个人类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知识的。上帝又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玩弄把戏,只有以祂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才合情合理。

我们必须原谅祂的这个特殊爱好。

“公寓四周要有深渊,有冷光,有烈焰,还有圣洁的水。”

玩家都到齐了,各位!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开始游戏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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