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他们进行了六千多年的人类观察,终于认定人类是最无用的发明:唯有他们所见为真,唯有他们所想为实。
[路过人间]
在电话还没发明出来之前,纸筒代表了所有未尽之词。声音随着线绳的震动一路传播,到达好事者的耳朵里。夏娃儿媳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玛丽亚在哪里生的孩子,荷马的邻居是否涉嫌抄袭——据说,在和平法案尚未通过的年代,纸筒是人类最喜欢的通讯工具*。现如今,费尔法克斯太太的纸筒编织成网络,所有八卦琐事都被捕捉、整合,最后被世界上最精密的大脑分门别类地记录在案。
安东尼·J·克罗利。
世界上最精密的分类器开始检索——从A开始。这太简单了,费尔法克斯太太一下就找到了。关键词有这几个:离家出走,不被接受的同性恋,偷情,以及亚茨拉斐尔。检索的结果喷涌而出,急需有人分享。
玛丽太太在这关键的时候睡着了。今天白天的时候,她刚刚满三个月的儿子整整哭了五个小时。五个小时的魔音贯耳,五个小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投诉。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她把婴儿床移到窗边,让他看看冰激凌车上的图案——哭声这才减弱了。玛丽太太如蒙大赦,倒头就睡。她睡得那样沉,以至于没有听见费尔法克斯太太的敲门声。
“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太婆?”利古尔嘶嘶地说,“克罗利在哪里?”
“他没说,没报道,没交检查,”哈斯塔怨恨地说,“我希望他死了。”
“不,别这样说!”费尔法克斯太太赶紧道,“这太恶毒了。喜欢男人并不是一种病。”
她的话引起了一阵沉默。远处的打更声拐了个弯,往更远的街区、更深的浓雾里行去了。
“她在说什么?”一个恶魔转头问另一个恶魔。
“哪一个男人?”哈斯塔对费尔法克斯太太说,“他是谁?”
玛丽太太还没有开门。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费尔法克斯太太说,“他应该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可怜的人!愿上帝保佑他们。”
“你说‘他喜欢男人’,”哈斯塔慢慢地说,“他们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哪敢呀?但是我经常听到他们称呼彼此的爱称。他说对方是天使。”费尔法克斯太太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他们经常在楼梯间做|爱,欸!怎么说呢,我并不责备他们,世界给他们的位置太少了。但是我确实希望他们能换一个地方约会。明天,明天他们应该就会去其他地方了,好像是塔桥?还是剑桥——”
“啊。”利古尔说。
“天使。”哈斯塔重复。
他感到熟悉的、被背叛的愤怒。火焰在他心中燃烧,哈斯塔在这火中又活过来了,神采奕奕。
“那个天使——他叫什么名字?”
费尔法克斯太太认为这是一句讽刺。
“我说过了,我不能——”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浓雾从街面上漫过来,在一瞬间夺去了她的五感。在古老的雾气中,她被熟悉的窃窃私语环绕——她脑海里那精确而完美的档案散开了,纸张散落,写着安东尼·J·克罗利的那一张飞到空中——
“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约会吗?……”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关于天使的爱情故事……”
“克罗利,你是对的,我们将编造一个好梦……”
“听我说,”有人在叹息,声音让人陷入温暖的混沌,“天使……”
所有的琐碎都消失了。最后一句话被一只手凌空抓住,揉碎成一股微风。
“……让我们相逢于地狱。”
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消失了。闪烁着冷光的煤油灯掉在地上,打了个滚。
两个恶魔再次陷入沉默。他们都在品味这怪异的喜悦。利古尔偷偷看了一眼哈斯塔;他知道他这位同事一直对克罗利怀有一种令人胆寒的仇恨,超过了恶魔对恶魔的基础仇恨值三倍不止。
“我们应该先下去报告,”他理智地说,“再带人上来杀他娘的。”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几乎让利古尔的胃从里到外翻了过来。但他挺住了,坚持着和哈斯塔对视。
“他娘的,”最后,哈斯塔遗憾地说,“你说得对。”
他们像来时一样融化在空气里。冷光最后摇曳了一下。
下一秒,光和热重新回到焰火中。
“太亮了。”
亚茨拉斐尔飞快地翻着一本梦境指导手册:“我记得一共只需要七根蜡烛——在哪呢?这里。是的,是七根。”
克罗利吹灭了一根。
“你有多久没托过梦了?”
“大概有三个世纪,”亚茨拉斐尔愧疚地说,“托梦的程序太麻烦了。而且我还要换衣服——换上那套白色长麻衣。我至今都没有穿过棉质长袍。”
“你知道吗,亚茨拉斐尔,”克罗利说,“如果你要英国人填写一个天使初印象的问卷,百分之九十的人会写裸|体。”
亚茨拉斐尔感到震惊。
“可是——他们自己都是穿衣服的呀!”
“如果要你自己来说,你觉得麻衣会是天使的创造吗?”
“我觉得你在把我绕进去,”亚茨拉斐尔又低下头去查阅手册,“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用意是什么,但是我绝对会选择麻衣。”
克罗利耸了耸肩。尝试一下总无伤大雅。
“然后是人选,”他说,“我们是随便挑一个幸运儿给他托梦,还是询问上帝的旨意?”
“我向上帝请求了上千次了,他从未亲自回答我,”亚茨拉斐尔说,“你说呢?”
克罗利低头看向手上那本去剑桥人员的名单。按照恶魔的完美计划,他们将从名单中的三百多个人里挑选出一位,带领剩下的人逃离天使降下的火海。如果是这样,亚茨拉斐尔就很有可能不算违规,因为——加百列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将此地变为下一个蛾摩拉。”
那么,为了严格遵循他的命令,亚茨拉斐尔也应该提前物色出一名罗得*。让人类来拯救人类;更准确地说,让圣人来拯救人类。这是天堂最爱的戏码,他们在剧院里看了无数次基督被绑上十字架的回放,每一次都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问题只有一个:基督是上帝选出来的,一出生就得到了智者的礼物和天使的礼赞,十二岁就获知自己的使命,很懂事地被克罗利带着全世界巡游。
而现在,天使决定随便选一个。随便的意思可能是名单上的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被选中的人可能有三千克重的灵魂。克罗利聆听了一会自己的良心——声音很微弱。
“这不太好吧。”恶魔最后还是嘟哝道。
亚茨拉斐尔对着图片描画阵图。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有玻璃珠吗?我们可以模仿最新的轮盘赌博来选择——”
亚茨拉斐尔很没风度地翻了个白眼。
“那可真够不随便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宽容地让一个写满三百多个名字的轮盘出现在了房间内。
“你想想,亚茨拉斐尔,”克罗利说,“什么样的选择是最完美的?”
和他预想的一样,亚茨拉斐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名单第一个?”
“……不,是随机的选择。随机的选择是最完美的。”
天使顿住了。他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
“既然上帝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掌握一切命运和命运之外的未来,那么——”
恶魔打了个响指,轮盘中央落下一只玻璃珠。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玻璃珠在轮盘中飞转,从一个名字滚向另一个名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桌面上方操盘。
它缓慢地停下了。克罗利和亚茨拉斐尔屏住呼吸,僵立在原地,直到它以完全静止的姿态维持了一分钟左右。
克罗利小心翼翼地弯腰,向轮盘内看去。
“就是他了,”他说,“我们的天选之子——托马斯·奥马克*。恭喜这位先生,希望他今晚有个好梦。”
早上六点,托马斯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他坐在床上,缓慢地扫过卧室里的一切——红木床头柜,铜质天平,停留在欧洲大陆那一面的地球仪,还有他万年不变的毛绒拖鞋。一线阳光穿过窗帘缝隙,照在他脸上。
他刚刚做了一个有史以来最——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一个天使出现在他梦里。如果穿着白衣、长着翅膀的人是天使的话。他觉得这位天使长得有些面熟——决不是他父亲,但就是很熟悉,好像见过很多次。
天使提到灾难——剑桥交流电展会?展会上即将降下硫磺和火*,因为那里是第二个索多玛和蛾摩拉。天使还提到,托马斯本人可以阻止灾难的发生,只要他在展会开始前一小时将所有与会人员疏散。天使语速非常快,没有插嘴的余地,看样子事情很紧急。
从头到尾, 托马斯只说了一句话:
“我在做梦吗?”
“你在做梦,”天使说,“但我所说是真实的。第二天早上,你会在床头看到证明。”
然后他就醒了。
托马斯研究了三十多年科学。他从小学开始学习大陆板块漂移说和进化论,中学时买了第一套化学实验工具,大学进入了剑桥大学的电学实验室。虽然他的职业生涯在直流电上摔了一个大跟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遗忘这三十年来在科学座下受过的所有熏陶,转而去信仰七天创造论、耶稣让水变成酒的手指,或者可以承载七十公斤的两米大翅膀。
他盯着床头的那一杯水。每天晚上睡觉前,他会准备一杯凉水,因为按照人体的科学规律,早上的一杯凉水可以使消化系统适应即将到来的苦役,让他长命百岁。
现在这杯凉水变成了深色。杯沿处环了一圈温柔的浅红,平静地对他的科学信仰进行嘲笑。
托马斯颤巍巍地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
充沛,醇美,木香馥郁。
正如梦里所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上帝将他的水变成了酒。
还是上好的葡萄酒。
可以,他想。这很基督。
*我瞎说的
*居住在索多玛,被上帝赦免,带着全家人在灾难前逃走
*这个人是亚茨拉斐尔的邻居 以前没写过全名
*【创世纪19:24】 当时,耶和华将硫磺与火从天上耶和华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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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一个时间 不影响阅读
又拖了 真是他妈的越写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