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山  

【好兆头】不可言喻 01

Summary:他们进行了六千多年的人类观察,终于认定人类是最无用的发明:唯有他们所见为真,唯有他们所想为实。

 

[路过人间]

 

二十世纪有种种好处。比如畸形马戏团,稀奇古怪的瘦身衣,黑白情色片,还有宇宙飞船的设想;科幻小说空前繁盛,人们对外太空和未来的好奇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顶峰。在世纪开端,交流电发电机和现代医学冲垮了神学在几千年前苦苦建立的一切成果,人类抛弃了教堂的烛台,开始用电话传递消息。

亚茨拉斐尔在一年一度的总结报告书里写下了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三千多年前,在上帝最后一次在西奈山的山顶现身,亲自与摩西交谈之后,天使便作为祂的传声筒被分配到人间,以人类的身份代行上帝的旨意。上帝的计划虚无缥缈,不能以“好事”或者“坏事”来定义,更多的时候是随机而又无趣的。比如,天使最近接到这样一条命令:在皇后区购买一间二楼的公寓,公寓四周要有深渊,有冷光,有烈焰,还有圣洁的水。

天使最后买下的那间公寓一楼有一辆流动冰激凌车。

亚茨拉斐尔心虚地在报告里写上:……我每天都要路过欲望的深渊,脸被招牌上的冷光照耀,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不灭的烈焰上——最后,我身体里会充满圣洁的水……感谢主的安排,愿祂与我同在。

他写完这一句后便仔细地将白纸封起来,熟练地折成一只纸鹤,往房顶上丢去。

半分钟后,他听到楼上传来一声惨叫。

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亚茨拉斐尔!”来人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就冲了进来,“我要被你烧伤了!”

克罗利伸出他与纸鹤玉石俱焚的右手。天堂的信纸在恶魔手心化为灰烬之前,留下了一个黑血淋漓的小洞。兵荒马乱一阵后,天使忍痛将自己一天一次的奇迹份额花费在了这个恶魔身上。

“那我的报告怎么办?”他痛苦地说,“今天就要交了!”

“很聪明,让你在圣诞节的这一天交报告,这样你就不会打扰恶魔的子夜弥撒了。”

“这只是我们的计时方式。”

亚茨拉斐尔转过身,在书架之间寻找新的信纸。他不满地责备道:“你为什么非要去抓我的报告信呢?”

“它在飞,”恶魔撇了撇嘴,毫无悔意,“而且它是白色的鸟。”

克罗利在同一天搬到本栋公寓的三楼。据说两人在楼梯间偶遇的那一瞬间非常令人尴尬。不同寻常,亚茨拉斐尔不安地想,恶魔不可能离他如此之近。他们耗费了三个多世纪的时间才建立出一套安全的交流方式,在这段时间内一直住在伦敦的两级。圣詹姆斯公园是个很理想的见面地点:它通常在以两人住处为顶点绘制的线段中点,这样的安排不会引起两边的抱怨,是个非常精巧的平衡天平。

如今平衡被打破了。线段的中点要么是天花板(或地板),要么是人来人往的楼梯间。

于是,在第一次会晤的时候,他们并肩蜷缩着坐在二楼通往三楼的台阶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坐在圣詹姆斯公园长椅上那样风度翩翩。

“到底是怎么回事?”亚茨拉斐尔问。台阶没有长椅那么宽,他不得不紧挨着克罗利的肩膀,“你为什么突然搬家?”

“我也正要问你这个问题,”克罗利说,他的一双长腿直接垂到了第一格台阶,“但是我随即想了起来——”

他的话被下方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房东是一位非常友善的女士。玛丽太太非常适合做房东,因为她是一位新教徒,并严格遵守了最重要、最基本的那一条教义*。有一位基督徒做邻居总是非常令人享受的,而且她还有一双最纯正的蓝眼睛。

“先生们,”她大惊小怪道,“你们怎么坐在这里?”

不等两人回答,她就自己解答了自己的疑惑:“我太糊涂了!你们刚刚搬进来,没有家具,没有客厅,当然也没有起居室。但是,坐在楼梯上不是个好主意。二楼的另一位住客在行政公署上班,他在楼梯上打电话的时间总是很长,真够烦的。如果不想让你们的对话被别人听到,最好不要离三楼太近,因为费尔法克斯太太有一对纸听筒,每天伏在墙壁上偷听别人讲话。我上一次和我丈夫吵架——真是不好意思——内容全被她听到了!真神奇,是不是?一对纸筒居然有那么大的功效,当初装修这栋房子的时候我就说要在墙壁之间敷上水泥——”

玛丽太太的丈夫,宾,是冰激凌车的主人。这也是亚茨拉斐尔一直没忍心打断她的原因之一。

“两杯茶,”克罗利漫不经心地说,“有一杯要冰的。”

这句话产生了巨大的效果,那位热情过头的女士终于心满意足地领命而去。克罗利继续说:

“我搬到这里是因为收到下面的指令,你应该也一样。”

“是的,”亚茨拉斐尔说,“我要住在一间公寓,旁边有深渊,有冷光,有烈焰,还有圣洁的水。”

“可你不总是随身携带圣水?”

“我不清楚,我想这次不是加百列的意思。加百列不会说‘圣洁的水’。他厌恶咬文嚼字。”

“原来是这样,”克罗利说,他摘下墨镜,露出尖细的瞳孔,“现在我明白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复写纸。复写纸的一半被撕碎了,但如果仔细地看去,还可以观察到几个含义不明的字母。

“我有一天醒来看到这个,”克罗利说,“他们不该在我喝醉的时候传达指令。”

亚茨拉斐尔念了出来:“你要买一间临街的三楼公寓,位于所有线索中心,象征离天堂更近的胜利,能够揭示——”

后面的字看不清了。

“离天堂更近,”克罗利强调,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得意,“我立刻就想到了你,亚茨拉斐尔。现在我比你离天堂更近。”

“近大概不到四米,”亚茨拉斐尔疲倦地叹了口气,“祂想让我怎么做?我应该去问问加百列。”

“和我们无关。”

“什么意思?”

“我说, ”恶魔语气轻松地回答,“我们之前过得非常愉快。如鱼得水。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自找烦恼,对吧?”

“但是我们之前隔得很远。”

“你坐过我的车。”

“在私下里,克罗利,”天使忧郁地说,他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征兆,“现在我们隔得这么近。太明显了,总会被发现的。”

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只纸筒从三楼缓缓地垂了下来。

“我们可以制定一个交流计划,”克罗利说,“以前的阿尔法系统要被抛弃了。”

真可惜,恶魔默默地想。他很喜欢阿尔法系统的命名方式,他们在不同的餐厅都有秘密据点。还有那个“相逢于地狱”的隐喻——暗指地处皇后区的一家快餐店。他尤其喜欢亚茨拉斐尔坐在那家快餐店时痛苦的表情。

“以后我们都要在楼梯间见面吗?”

“暂时是这样。”

“那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约会吗?”天使提出了一个纯洁的问题,“像以前那样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

纸筒颤抖了一下。

克罗利耸耸肩。

“有何不可?”

楼梯间的谈话让两人暂时达成共识,和平地居住在同一栋楼的上下两层。很快他们就完善了贝塔计划,比阿尔法计划更详细。比如,恶魔不能在安息日的时候大声朗诵阿里斯托芬关于地狱脍炙人口的剧作,更不能提及地狱里的人如何回归人间。亚茨拉斐尔则不能打搅克罗利的兴致,告诉他埃斯库罗斯正住在天堂。又比如,在楼梯间相遇的时候,恶魔不能背诵“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也不能在走上楼梯的时候给自己的背影打上白光。作为回报,天使不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唱歌,也不会用圣水给房东太太的小孩洗礼,而是用普通泉水代替。

总体来说,两个月过去,他们还算相安无事。期间,科技又出现了一些重大突破,但是还停留在理论阶段,没有对人类社会产生实际影响。天使和恶魔都没有想到,在墙壁间游走的电流会带领人类走向何方。在千纸鹤被烧毁、天使正绞尽脑汁回忆他上一篇总结内容的时候,一篇医学文章正在人间掀起狂风巨浪:人们用微弱的电流连通了死者的大脑,让他们眼睑翕动,出现了某种被称为“返灵”的现象——这是残留的灵魂作祟吗?还是有更精妙的物理结构?医学界议论纷纷。信仰从根本上遭到了动摇,权天使的领域内,已经有三间教堂失去了它的牧师。

科学成了人类的新神。这是否是上帝安排的一部分?

伟大的、不可言喻的计划有这样一个优势:因为它的不可言喻特性,总是被拿来作为天使和恶魔的谈资。而无论是使用天使或是恶魔的语言,每一次的转述都会让原本简单优美的计划变得复杂难懂,逐渐偏离本意。

而人类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正身处其中。

 

 



tbc.

想了1下!因为故事主体在二十世纪,所以把上一章写成序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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