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山  

【傅璎】两皆如是

*本文涉及的一切历史背景都是信口胡说


据说永乐年间,蔡信在建造紫禁城城墙的时候,往寻常灰土中混入了鸡血和狗屎。鸡血为保邪佞不侵,狗屎则是保城墙不倒。闯王李自成撤退之前,那绵延的猩红色城墙便如蔡信所愿,并没有被大炮轰开,而是从内部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清军入关后,宫城便要从头建起,但不知道为何,依然沿袭前朝老规矩,往土里掺入了鸡血和狗屎。大夏天,一桶桶狗屎从北京外城运进来;起初臭气蒸腾,但被晒了几个时辰后就老实了,变作一滩棕色的干硬泥土。至于鸡血,则很难收集,因为京城里已没有人养鸡了。人人使用自动滴水器提醒他们早起,清凉的水滴滴在他们脸上,让他们自然而然地清醒过来——牲畜时代在明后期随着火药的普及而走向衰亡。

没有鸡血,只好用人血代替。好在刚刚入关的时候打了好几仗,人血还算充足。如果不够的话,走到城外万人坑,随便一铁锹下去便会飙起一丈血。据汉人和尚说,人血在防奸佞一途上作用不及鸡血,千年之后恐怕会有灾星降世。但是自神话时代后,再未有朝代能延续如此漫长的时间。更多的汉人工匠心想,蛮人统治岂能长久?能维持百年便算上天保佑。于是心安理得地继续以人血代替鸡血。等到乾隆年间,将将到百年,人血城墙非但没倒,反而还翻修扩建了几次,可见满人的神已经打败了汉人的神,在神州大地之上安家落户。

魏璎珞在去绣纺的路上吸吸鼻子,就闻到一股狗屎味。这不奇怪,因为她正路过的寿安宫是今年刚刚重建的,用了新鲜狗屎和在近五年间长大的公鸡的血。鸡血的腥味很快就会散去,但是狗屎的臭味尚且温暖。魏璎珞五官都生得十分地精巧灵敏,还未走到寿安宫就闻到了。但她眼睛瞟都没瞟一下,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端着的托盘,一步步踩着花盆底走得很稳健。她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因花生过敏而起的红疹没有完全消掉。她房间里没有滴水器,因为每天必会准时被噩梦惊醒,这天也不例外。她梦到她和傅恒在魏家的花园里,傅恒穿着她姐姐的衣服,说着她姐姐曾说的话。她怀疑在这个梦里,不是傅恒扮作了姐姐,而是姐姐顶了一张傅恒的脸,借这个梦让她知道害死自己凶手是谁。

她送完皇后的衣服,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路上她途经后花园,在一树海棠后发现舒贵人在唱小曲。这位年轻贵人得不到帝王青睐,倒从来没有放弃,只是心境开始变得哀婉,各种宫怨词一首接一首地来,从寂寞宫墙柳唱到闲坐说玄宗,眼看着就要往大逆不道的路上狂奔而去。魏璎珞颇有自知,不去讨这位的嫌,站在一堵墙后静静待了半晌,等她唱完了再偷偷溜走。她没有同情心,且刻薄如刀,此时便用皇后做标准,边走边在心里把舒贵人好好贬损了一番,只希望她一辈子不晓得颠鸳倒凤是什么滋味。这样想着,她便算得到一点快乐,轻快地跨进长春宫,为晚上的烟花宴做准备。

烟花宴是什么样的,她并不了解,只是以前在宫外遥遥看过,闪亮的火花从紫禁城深处升起,燃一阵后又落回去。因离得太远,所以竟觉得静悄悄的,还没有魏家花园内的小炮仗响声大。但是以“宴”来做结尾,想必是她不可想象的辉煌璀璨。辉煌这个词让她想到傅恒。她在宴会上看不到傅恒,因为这是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宴会,其上勾心斗角,刀光剑影,和傅恒在演武场上经历的十分不同。

女人终究是不同的物种;女人的心脏层层叠叠,有时候含着一朵花苞,有时候裹着一枚炸弹。她们可以友好地坐在同一个大殿里,知道和她们笑脸相迎的人都被同一根黄瓜捅过。这是何等的恐怖,魏璎珞想。她自诩聪明过人,口舌伶俐,但这终究只是脑子和舌头的独特之处。她的心尚未发育完全,里面既没有花苞,也没有子弹,因此在衣香鬓影中如同一只格格不入的小兽,四爪收在身下,双眼直白地射出敌意。傅恒当然不能想象,魏璎珞是如何在这子弹的丛林中来回的;但虽然他不能想象,却能感到子弹误伤时带起的微风,因此本能地感到悲悯。他收起清高,蹲下身来抚摸这只小兽,许是知道它并无危险。纵然这小兽爪牙锋利,也不过是给他增加几道皮外伤,可以理解,也可以包容。

在富察·傅恒这一小点儿人生中,对女人的善意给的十分有限,且斤斤计较,因为他遇上的紫禁城女人都生得过于美丽,过于富足,没有什么需要怜爱的。他知道这想法的狭隘。他不是没听过海兰察讲起很多宫女的惨剧,五十杖、一百杖,但他权当作节奏混乱的配乐。心肠太软的人在紫禁城是活不下去的,这规律不止适用在后宫。魏璎珞的出现,看似是个美丽且梦幻的意外,其实也不是;只是她的惨恰好就出现在傅恒眼前,还和他脱不了干系,让他手足无措。

在女人方面,傅恒从没有遇到意外。没有女人是不可替代的,他和魏璎珞都知道这一点。魏璎珞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她是女人,而傅恒知道这一点则是因为他是男人。但在某一时段,斤斤计较的傅恒遇到还是小兽的魏璎珞,他一眼看穿她只空长一口尖牙,不由得感到胸腔一暖,仿佛在一口深井中的坠落终于来到尽头:他没有粉身碎骨,而是陷入一团柔软,十分安全,让他心生感激。这一瞬的感激是魏璎珞给的,他于是把由此而生的爱归功于魏璎珞。

烟花宴到了末尾,魏璎珞被明玉赶出来。她从一堆琐事中解放,于是反复走在黑暗的御道上,推演一场罪行的始末。在最惊险的推算中,有人自她身后赶上来,被惊慌失措的魏璎珞反踩一脚。待她看清被踩得呲牙咧嘴的人是傅恒,便装模做样地露出一副关怀表情,上前扶住东倒西歪的傅恒。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傅恒觉得那花瓶底许是保卫紫禁城的最后一道武器。走过乾清宫的时候,魏璎珞停下了,她吸吸鼻子,疑惑地问傅恒:

“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傅恒也学着她的样嗅了嗅:“没有。”

他们停下来的这阵时候,第一道烟花炸响了。硫磺、硝石和木炭将其推上九天,绽出一朵巨大辉煌的五色火花。真正的火树银花,星桥铁锁,在黑幕中飞转盘旋,最后缓缓收拢,化作流光溢彩的无根之水,从九天之上直落下来。魏璎珞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望过去,一时连血腥味也忘记了,眼睛一眨不眨,惊叹连连。果真是天潢贵胄,连烟花都如此不凡,想来非要大腿粗的炮仗,一人高的烟筒,专门划出一大片空地,才能燃起这样大、这样好的炮仗。

她意识到手里还挽着一个傅恒,便突然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她想说,她以前看到的烟花没有这样壮观。她想说,如果她能和烟花一样升上天空去,升得无限高、无限高,那么紫禁城会变成芥子大的一个小点,什么龙袍宝座、红墙绿柳,都将化作她眼底烟尘。她想说女人的心都层层叠叠,只她七情六欲还没来得及发育完全,不必在她身上白费力气。她想说她想念姐姐,不知道烟花放得这么高,魏璎宁能不能听个响。她想说她在这紫禁城里过得十分苦,十分孤独;她一个小女孩,藏着一件这么天大的秘密,被逼得时刻准备咬人一口,于是每天走在路上,心中都惶惑,不知下一步会不会踏得人仰马翻。

在这一切凄惶茫然中,一直沉默的傅恒反手握住她。富察少爷的体温源源不断,从那一点肌肤相交间传来,将她笼罩、保护她不受任何侵害。这行为很不得体,十分逾矩,但魏璎珞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与这人血城墙宣战已久,此刻终有一人从墙上跳下来,分走她一部分恐惧。她于是知道,傅恒也于是知道,几月、几年、几十年后,他们都将长成芸芸众生中的一人,也许依然纯真,也许面目可憎。但纯真或可憎,活着或死了,他们都曾在一处搀扶取暖,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能共享。

响声终于止了。原来烟花散去,紫禁城上空依然是浓重而平静的黑暗。今晨舒贵人的歌声便在此时凄凄切切地传来,隔着万重宫墙,斩不断也逃不脱。她声音娇软,本不应唱这种歌:

行人莫听宫前水,

流尽年光是此声。

曲声庸俗,但其音切切。她当时只觉得好笑,却不明白那滴泪在她心底蛰伏许久,此刻在眼底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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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取自琅琊榜里我很喜欢的一句话:

“我观他人,他人观我,两皆如是,至于本心如何,恐非言辞可以取信。”

我和图周末花了五个小时,将延禧攻略看到二十集。我看完二十三集,心想,本傻白甜选手可以就此止步了。因为再多看一集就要失去信心,现在便就此收手,临走留下一滴真情实感的眼泪证明我曾经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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