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他们进行了六千多年的人类观察，终于认定人类是最无用的发明：唯有他们所见为真，唯有他们所想为实。

[从天堂开始——或者地狱]

“我正想着那个计划，”天使突然说，“一百五十个舍克尔*。”

他坐在山顶，太阳即将从地平线一跃而下，霞光让他看起来像神话故事里的巨人，正要向远处的人群投下闪电。

“计划的一部分，”坐在他旁边的恶魔说，“一百五十个舍克尔，不行。”

“你为什么要和我谈论钱，克罗利？”天使向他抱怨，“我们明明像两个野人一样，每天住在山洞里，我身上的这块麻布还是我从天堂里带出来的那块。你知道他们现在穿什么？棉布。那种柔软的、白色——有时是五颜六色的，摸起来像被人亲吻手心的布料。”

他们被残酷的现实击中，怏怏不乐地沉默了好一会。

天使的名字是亚茨拉斐尔。他的名字读起来像管风琴乐章的前奏，在一千三百多年后有人会这样形容。

“两百个舍克尔，可以让你雇一个小男孩，”恶魔舔了舔嘴唇，“如果是个长子，你就可以救他一命。”

“我不能这么做。”天使干巴巴地回答（我们还是暂且称呼他为天使，因为还没有人类叫出过他的名字）。而此时天快黑了。

“祂到底在想什么？”恶魔轻声道，“祂怎么能想到那么多恶心的灾难？你想想，亚茨拉斐尔！”

他半转过身，蛇的瞳孔牢牢攫住天使的目光，“青蛙*！在地上，被人踩得肚肠横流——还有苍蝇，虫子，各种虫子，以及人皮肤上长的那种红色的东西。你看到了吗，亚茨拉斐尔？最臭的那几天，我还不得不躲到地狱里去呼吸新鲜空气，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天使看上去像是要吐了。他不得不强行忍住，在他的地狱同僚前挽回一些尊严。

“是不如何美观，”他虚弱地为自己的上级辩护，“但他们信仰这些——东西。而且准确来说，祂只是让天使将这里的气温升高了那么一点儿。”

恶魔嗤之以鼻。

“为什么不再来一次小范围的洪水？多么干净彻底！这些人到底是该死还是不该死？他妈的，没个准数。”

“有些人今天注定要死了，”天使脱口而出，“上帝保佑！”

“你的上帝就是凶手，亚茨拉斐尔。”恶魔说，“他既想让这群人离开埃及，又让法老拒绝那两个傻瓜。他到底想怎么样？”

“可能他不愿让我们轻易看穿他的命令，这是一种掩饰。”

“残酷的掩饰。”

天使没有接话了。他们静静地等待，直到太阳下山。按照规律，这座城市将在三小时后陷入沉睡，有些房屋的门楣上涂了羊羔血，多数是些破烂的小屋，用茅草做棚顶的。在此之前，恶魔刻薄地评价，住在这些房屋里的人肯定很乐意看到他们富豪邻居的长子被击杀。

五分钟后，大天使米迦勒出现在山顶。恶魔早就溜走了，山顶上只剩下天使和另一位天使。光明的圣米迦勒身穿相同规制的白色麻袍，展开的翅膀比天使稍微长那么一点儿。

天使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十字形剑。

“上帝啊，”他说，“这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亚茨拉斐尔？”

“这真的是祂的意思？”天使问，“击杀所有的——所有的头生子？”

“从法老的长子到囚犯的长子，以及所有头胎的牲畜，”正义的米迦勒说，“要使异教服从，使他们知晓惩罚。”

天使想不明白，为什么牲畜也要遭受如此大难。放在人类头上，倒还说得通；他们没患上俄狄浦斯综合症，还早着呢。损失一个长子，堪比损失所有的孩子，甚至比那更糟。这群异教徒坚信，头生子继承了来自母亲和父亲所有的精华部分，剩下的呢，不管他们是在哪出生，出生时有没有异像，都只是捡了头生子挑剩下的便宜。结合现代的婚姻爱情浓度下跌曲线，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牲畜——那些牛、羊和骆驼？他们活在异教徒的奴役下，不是已经够凄惨了么？天使不忍心再想下去了，只能祈祷它们实际上就和看上去那样蠢笨。他踌躇着，看了一眼米迦勒和他手中闪着红光的十字形剑，觉得关于牲畜的问题还是少问为妙。

“你知道要怎么做吧？”天使说，“关于那些羊血的记号——”

耀眼的米迦勒看了一眼时间。城市里还有灯光，意味着他还有时间解决这位天使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简洁地回答：

“越过那些门上带羊血的。”

“呃，可是，你确定信息传达正确了吗？”天使担忧地问，“万一以色列人没有在门上留下羊血呢？”

光辉的米迦勒卡了一卡。

“不可能有人没听到，”他最后说，“上帝向摩西传达了明确的旨意。”

“如果有人那天生病了，没有去集会呢？”

“会有人转告他的。”

“好吧，就算这样，”天使勉强放过这个话题，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圣洁的米迦勒悄悄松了口气，“如果有以色列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埃及人呢？比如，他的邻居？”

“不会的。他们讨厌埃及人，我想是因为那些莎草。还有共浴习惯——”永远正确的米迦勒微微一笑，“加百列做得很聪明。温度稍微升高一点，那条河*就濒临干涸了，他们也像流沙一样倒塌。”

“一个人也不会有吗？”天使刚刚显出的一点难过征兆在米迦勒的皱眉下迅速消失，“我是说，一个卑鄙的告密者都不会有吗？”

城里最后一盏灯光也摇摇欲坠。无情的米迦勒没有回答天使的问题，他耐心地等待了一分钟，随后在绝对的黑暗里展开他巨大而美丽的翅膀。他用一根羽毛碰了碰天使的脸，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的轻蔑：

“他们是人类，亚茨拉斐尔，”他说，“你在想些什么呢？”

天使安静地退到一边。他目送着那对雪白的双翼无声地滑下山顶，垂落在人间的街道上。好战的米迦勒手中的剑发出红光，羊血在红光的照耀下也开始在门上流动……屠杀很优雅，悄无声息，在纯粹而浓郁的黑暗里进行。他在低空翻转滑翔，访问每一间房屋，每一片后院，寻找异教徒的长子……

还有头胎的牲畜，天使想。

以及，那么多羊血，谁想过那些羊？

“上帝喜欢吃羊，”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坐在天使旁边，欣赏不远处盘旋的谋杀者，“他最爱那种外焦里嫩的小羊羔。要两个月大的。”

“如果你早点给我一百五十个舍克尔，说不定我们可以在夜晚来临之前买下一卷白色棉布，”天使突如其来地责怪道，“但现在不会了。我再不会穿来自此地的棉布了。”

“原来一百五十舍克尔是这个用途，”恶魔说，“我还以为你打算买五只羊，然后在埃及每扇门上涂满羊血。”

天使猛地转头看向他。

“怎，怎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并没有——我没想——你怎么敢这样说我？难道你想说，我，一个天使，会违背上帝的旨意，给我的同事捣乱？”

“亲爱的亚茨拉斐尔，”恶魔懒洋洋地往后躺下，“你忘了那把剑啦？”

“那不一样！”

“这也不算是捣乱，不完全算。准确来说，你会给你的同事减轻不少工作量。这里可是有一千多户人呢！天亮之前他能杀完已经不错了。”

天使不安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觉得你看上去很高兴。”

“为什么不？”恶魔说，“没有一个以色列人告密，我闻到甜美的、从狭隘心胸里散发的复仇香味。依我看，这群人也没什么好拯救的。”

“显然你很熟悉这些品质。”

恶魔高兴地挑了挑眉。

“在这方面，我们倒有点相似。”

“真让人困惑，”天使大声说，“这些人类到底是属于哪一边的？天堂，还是地狱？”

“按照概率，天堂是十分之一，”恶魔忧郁地说，“但你们的标准总是那么奇妙。”

天使警觉起来。

“不要说你那个堕落的故事了，”他警告，“散步是不会散到硫磺池的。”

太阳从他们身后升起，一小时后，第一声悲伤的嚎哭将划破天际。天使和恶魔并肩站在山顶，看着人类像棋子一般在他们脚下奔忙——不久之后，一小群人将会离开埃及，前往上帝为他们安排好的天地。像伊甸园一样，天使思忖，迦南和伊甸，两者本质有何不同？再过几百年，上帝会对这批人再次失望，并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亲自参与他们的事务。圣经的排字工在偶然中印出这样一句话，不从任何一位天使口中说出，看起来更像来自一位恶魔：

培养皿发霉了！臭豆腐很好吃。

令天使和恶魔都没有想到的是（也许已经隐隐想到），没有神迹和米迦勒，人类自己反倒发展得挺好的。

tbc.

*钱币计量

*【出埃及记】- 青蛙以及本段其他灾难，来自埃及十灾

*尼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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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卡在标题 标题其实是Ineffable Plan的变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