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先生站在售货机前。没有人在排队，他特意挑选了这个时间。周二下午，工厂的工人要么在家里，要么在俱乐部打台球。

他恭敬地说，您好，我想透支一点悲伤情绪。

一位金色短发的小姐坐在收银台后。她妆容完美，穿着最近十分流行的银色职业套装。

好的，森田先生，理由是什么？

什么？森田先生不安地问。我在预支快乐的时候，没有提供过理由。

您说得对，短发小姐解释道。快乐情绪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悲伤情绪不同，您知道，这是有害的负面情绪。如果想预支悲伤情绪，请提供理由，并填写这张表格。

可是——可是——森田先生踌躇了。他的左右脚来回交换着位置。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悲伤。

金发小姐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奇地问。怎么会呢？我帮您查一下。

她熟练地点亮面前的屏幕，输入了森田先生胸口的编号。一系列数据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金发小姐挑剔地一边浏览，一边做出评估。

我看看。您昨晚没有吃足量的碳水化合物和糖分——我想这可能是造成悲伤的原因。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从昨天晚上就有点悲伤。

好吧，您应该早点说出来，那么我们就可以忽略您今天的数据了。金发小姐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从昨天上午开始，让我们继续——搜索记录显示您搜索了日薪和兴奋剂，您对您的工资水平感到不满吗？

不，不——森田先生说。我在工厂干了三十年了，最近还迎来了一次升职。我没什么不满的。

嗯——您昨天上午和人聊到新一期的广播，内容是台球比赛。您支持的球队表现不好？

并没有。与之相反，他们刚刚获得了胜利。

好吧。情绪管理者有些挫败，她继续往上翻找——身体数据显示您一直很健康——和祖先每周交流两到三次，很合理，没有争吵，排除了家庭因素。没有和人争吵的记录，没有显示受到排挤和孤立，没有在事业上受挫，没有遭到能力或感情上的贬低——

您说得都没错。

但您还是感到悲伤，金发小姐说。可能是您感觉错了？近几年很少有人被悲伤困扰了。也许是其他的负面情绪呢？比如不满，或者愤怒？

我也不知道——森田先生茫然了。我查找了表格，这确实是悲伤。我难以入睡，难以集中精神，台球的谈话也无法吸引我。而且我还感觉眼睛涨痛，呼吸困难，有时还想干呕，仿佛胸口有个正在膨胀的气球。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我会有突然停下来的冲动；和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想逃离。可是，独处的时候，我又会觉得非常煎熬，想把身体缩小，蜷缩成不被发现的一团。我同时拥有种种矛盾的情绪，在非常近的时间段体验到狂喜和濒死的幻觉——如果这不是悲伤，那么它该归属于哪种情绪？

这段话太长了，森田先生停下来喘了口气。他期待地看着金发小姐，小声问，也许您可以给我用这个理由开一份情绪预支？

金发小姐仍然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她的红色唇膏稍微往上涂了一点，让她看起来总是非常快乐。

我很抱歉，森田先生。这是您的症状，并不是理由。您真的想不出为什么吗？

我很抱歉，我真的想不到。它突如其来，毫无理由，并且——并且让我的嗓子发紧，像流感一样。

您该不会是对最新的条约有什么不满吧？金发小姐陡然变得严肃。如果您有什么不满，请务必告诉您的经理。

我保证没有。我可以对着我的祖先发誓，森田先生紧张地说。我只是感到——感到悲伤。

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

我很抱歉。

森田先生又在售货机前站了一会。金发小姐微笑着看着他，等待更多提供服务或者提供拒绝的机会。他必须回家了，马上要到入睡时间了，工厂在周三会提前一小时开工，他好不容易得来这个升职机会，不能因为迟到而失去。

他要走了。

森田先生这样想。他想转动身体，可是却做不到。他看到金发小姐的脸变得模糊，流行的银色套装变成了一种闪亮的白色。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有液体挡住了他的视线。液体是清澈的，温热的，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且有越流越多的趋势。他的喉咙仿佛失去控制一样，情不自禁地发出呜咽。

现在，金发小姐说。您依然欠我们一个理由。

谢谢，森田先生说。他的脸庞依然湿润。

非常感谢。